我是抖M吗

太陽が輝く限り、希望もまた輝

【马鹿】青柠(短篇完)

对于中学时代,我还记得什么?

唐衣少白:

此篇仅献给从考场凯旋而归的小朋友们,以及像我一样无比怀念那段青葱岁月的大朋友们。


 


       马鹿,一丢丢三肖,一丢丢丢丢钱C,老来俏友谊长存


 


       叮咚,这里有一份夏天送来的礼物,请注意签收。


 


 


青柠


 


 


01/


       对于中学时代,你还记得什么?


       篮球,校歌,新概念。


 


       还有吗?


       还有她。


 


 


       体育馆后的墙有一块特别矮,就着一边那张废弃的讲台一蹬就可以翻出去,沿着小巷走几分钟就能走到马路,隔着双车道的对面便是商场电影院,只是一边的小零食店更加受高中生欢迎,学生时代很喜欢称这里为牢狱外的天空,偶尔几只偷溜出来的稚鸟趁着晚自习结束和宿舍门禁之间的半个小时,在这里肆意拍打着翅膀。


       将碎碎冰咬在齿间,踩住那缺了一角的砖块,陆婷双手用力一撑,熟练地翻进了围墙内。


 


       “大哥,你慢了。”


       体育馆后面没有灯,但她依旧能看清站在那里的人,拍了拍手上的灰,撕开包装袋将冰棒掰开两节,使坏地迅速贴在她脸上,收到了小动物被吓到般的可爱反应,手臂被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可能太热了,今天跑出去的人有点多,冰柜都快被他们给抢空了。”任由陆婷拉着自己的手往宿舍走,冯薪朵现在更专注于那冰冰凉凉的碎碎冰,桃子味的,她和陆婷都喜欢吃。


 


       大湖效应吹来的晚风还带着白天太阳的余温,充斥着口腔的冰沙仅堪堪给身体稍降温,陆婷的手心有汗,冯薪朵也不在意,像荡秋千一样甩来甩去。


       宿舍在四楼,不高不低,坐北向南,面对大湖,离饭堂近,学校给高三重点班的特殊福利,踏入楼梯间便是安全,即使晚了也没关系,陆婷早已同生活老师打好关系,卖个乖装个可怜就能放行,况且专注学习忘记时间这个借口对于重点班的小孩来说能用十年。


 


       “小钱我赢了!我就说她俩又去买碎碎冰了。”听到开门声,孙芮叼着牙刷从阳台的窗户探出脑袋来,混着满口泡沫说话含含糊糊。


       “是大哥翻的墙,朵朵可没翻。”在孔肖吟扑过来之前迅速把剩下的一点冰沙吸掉,看到对方抢走空空的塑料壳后那呆滞小表情就笑得放肆,只是没得意一会就被刚洗漱完从阳台进来的徐晨辰敲了把脑袋以示警告。


 


       关灯了,太吵的话徐层长也保不住你。


 


       冯薪朵习惯性地留到最后才上床,虽然陆婷老是骂自己做事拖拖拉拉的,但她自认为自己洗漱的速度比起前两年已经提升了很多,最后才上床只是为了把门板上那手绘倒计时撕掉一页再睡觉,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心里那声默念。


 


       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02/


       你相信有神明吗?


       不相信。


 


       那你相信命运吗?


       相信。


 


 


       陆婷第一次见冯薪朵那会是在高一刚入学,凭着中考成绩以及入学时的文理科意愿调查,她被分到了最特殊的那个重点班,科技创新班,说白了就是一帮聪明的小混蛋。从小当习惯小霸王的人在这里混的如鱼得水,人人喊一声大哥让她很快就在新生里小有名气。


       刚步入高中的小孩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每天晚自习下课后更是不愿意在课室里多待一分钟,三五成群搭着肩膀就晃悠着回宿舍,而课室与宿舍之间的路上所做的小游戏便是这一天枯燥学习生活中的快乐源泉。


 


       陆婷一直很想知道真心话大冒险的发明者到底是谁,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去感谢一下这位伟人,这个贯穿了整个学生时代的游戏带给了她们太多的回忆,或者说相遇。


 


       没有所谓的酒瓶转盘,将用完的笔芯剪掉一半便是最好的道具,抽到短笔芯时起哄的最欢的是钱蓓婷和孙芮,一个发小一个相见恨晚的拜把子兄弟,她也无所畏惧,将笔芯随手扔进一边垃圾桶的瞬间就做了选择。


 


       “我选大冒险。”


 


       很老套的大冒险,问一个陌生人拿微信号,学校规定不允许带手机,但更多时候是只眼开只眼闭。


       周围都是下课往宿舍走的学生,陆婷眯着眼环视了一下周围,很快就发现了那个站在路灯底下的女孩,对方似乎在等人的样子让陆婷锁定了目标。


 


       “同学,可以帮个忙吗?就是,能把你的微信号给我一下吗?”对方明显被吓了一跳,瞪着眼抬头打量自己。瞥了一眼不远处那帮在嗷嗷大叫的家伙,陆婷尽量让自己笑得温和点,不想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个轻挑的人。


 


       “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吧。”毫不客气的拆穿让陆婷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看着女孩在她的手机上打下自己的微信号,路灯下的手指白皙且骨节分明,“喏,给你。”


       匆匆说了句谢谢便落荒而逃,把一帮好朋友甩在身后,陆婷低头打上问候语把好友申请发了过去,捏着手机等候着对方的回复。


 


       “那不是陆婷嘛?”姗姗来迟的好友自然地挽起自己的手臂拉着往前走,显然看到了刚刚问自己拿微信号的人,“她跑来跟你搭讪了?”


       “玩游戏输了过来拿微信的。”耸了耸肩,看着微信通讯录上的红圈数字,犹豫了好一会还是点下了接受,“大BB你认识?”


 


       不关心校园八卦的女孩明显不清楚这个叫陆婷的人,倒是从孔肖吟口中了解到不少关于这位新生扛把子的事情,心里还怀疑了一下。


 


       在自己面前羞到脸红的人,居然还是个让年级主任头痛不已的小坏蛋?


 


 


 


03/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不记得了。


 


       或许就在她抬头看我第一眼的那个刹那吧。


 


 


       学校校服是千篇一律的肥大运动服,男生是灰色,女生是黄色,寓意着辉煌,爱美的女孩子喜欢将裤腿改窄露出脚踝,硬是把上海名牌回力踩出10厘米Manolo Blahnik的气势,冯薪朵就不一样,她是因为太瘦了。


       宽大的校服T恤套在瘦削的骨架上,显得这人更加小只,陆婷不着痕迹地给她挡了一下身后紧跟着上车的高大男生,公交上足够猛的空调横扫了身上的热气,满足地喝了口陆婷递过来的冰凉可乐,碳酸饮料刺激着喉咙,小声地打了个嗝。


 


       两人住在同一个小区,这是陆婷在微信上找话题时得知的,离学校大概十来个车站的距离,便尝试着提出周末放学一起回家,冯薪朵答应了。


       孔肖吟前两年搬到另一个小区,她正好缺一个放学唠嗑对象,而陆婷无疑很适合。只是冯薪朵后来才知道,为了同自己一起乘公交回家,这人的自行车在学校车棚里待了一个学期。


 


       陆婷不爱穿校服,要检查了就把校服外套套上,打着篮球队要训练的名号甚至连回力都不穿,只有校服裤子能勉强看出她是这里的学生,本就比她要高上两三公分,现在踩着高帮篮球鞋更是让自己不得不微微仰头看她。


       陆婷很会聊天,不管是在微信上还是面对面,从校园八卦到潮流前线,她都能和你扯半天,把你逗笑的同时自己也咧着那嘴小碎牙,带着下巴那颗小痣,明媚还有几分英气。


 


       “冯薪朵,你打算选文科还是理科?”放学的公交上满是背着书包的高中生,嬉笑着拉拉扯扯显得几分拥挤,陆婷快步抢了前排仅剩的那个座位,又以运动队身体素质好为理由让冯薪朵坐着,理所当然地站在自己面前手扶着她身旁的柱子。


       期中考在周一,老师赶在周末之前就把成绩和排名都整了出来,陆婷对自己的成绩还挺满意,感觉连班主任看自己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复杂和纠结,最后也只能苦口婆心地教育自己不要骄傲。为了更早去适应分科,学校会在第二个学期就分开文理班,而这个班级会一直维持到高考。


       其实陆婷也就象征性问问而已,她知道冯薪朵偏科严重,政史地语文都能占据前排,物化生数学却硬生生把她往后拖了几十名,不用想都知道是文科的料。


 


       “你会选理科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冯薪朵低头晃着鞋尖。陆婷的T恤下摆有根线头,她伸手去扯了扯,顺便从书包里拿出随身带的指甲钳给她剪掉。


       “不一定,比起氢氦锂铍硼,我更喜欢文艺复兴。”陆婷是个均衡发展的人,能把长串的化学方程式写的完美,也能将地壳运动解释的头头是道,按理来说不偏科的人大都会选择理科,不用背那大段啰嗦又生硬的政治思想,但显然这家伙更想宣泄一下自己满腹的人文情怀。


 


       冯薪朵抬起头去看她,头发比初见时长了点,柔软的刘海乖顺地服帖在额前,在孔肖吟的有力监督和以死威胁下,曾经不羁的少年也终于肯在洗头时打上护发素,把那个丑不拉几的红框眼镜摘下换成隐形。


       陆婷悄悄把视线移开,试图掩饰一下发烫的耳尖,不可否认这样的冯薪朵是挺好看的,也时不时能听到班里的男生在讨论隔壁重点班有一个眼睛大大的女孩,看谁都一往情深,虽然陆婷知道她只是高度近视而已,但听着心里总有点吃味。


 


       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冯薪朵往后靠在椅背上,拿鞋尖去蹭她的裤子,让陆婷看向自己,“我想吃绵绵冰了。”她说的是小区门口那家甜品店。


       “那等一下去吃吧。”


 


       “我要两份,芒果和西瓜。”


       “你会肚子痛的。”


 


       低着脑袋撇着嘴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冯薪朵没再看她,雪白的回力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的小腿。


       “那我点西瓜,你点芒果吧。”终究还是敌不过她,篮球场上冲锋陷阵的战士被杀得个片甲不留,只能摇着小白旗投降。


       “好!”


 


       眼睛都亮了。


 


 


 


04/


       心存感恩吗?


       是的。


       因为我们遇到的都是温柔的人。


 


       而我遇到的是她。


 


 


       陆婷最后还是选了文科,理由无非就是期末生物成绩仅低分飘过及格线,伤透了自己的玻璃心。即使大家都知道,那次考试全年级生物的及格率连百分之二十都没有,老师们为了让高一的小屁孩意识到理科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试题难度可以和高考媲美,陆婷的这个低分都已经排到年级二三十名了,但钱蓓婷不说什么,孙芮也没说什么。


 


       看破不说破,总得给大哥留个台阶。


 


       分到新班级的例行公事除了自我介绍就是开学班会,文科班男生少,文科重点班男生就更少了,班主任把高个的孙芮也派去搬课本,坚持兄弟一条心的人一把将陆婷和钱蓓婷也拉上,美名其曰减减寒假长的冬膘。


 


       应该是学期末那半个月的发愤图强感动了上天,这帮人神奇的依旧在同一个班,九八五三个数字代表着许多高中生的梦想和目标,学校把这三个班级列为文科重点班,又多了几分厚望。


       陆婷人缘好,走在走廊上总会有一两个认识的同学给她喊一声大哥,连带着一旁的孙芮和钱蓓婷都有一个三哥钱少的美名,时间久了连老师们都知道这么一号人物。上课打斗地主被抓了齐齐站在课室最后面听课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年级主任经过时陆婷总能看到这个未婚也未到中年就提早发福的男人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摸了一把愈发后退的发际线叹着气走了。


 


       她实在是无聊的紧,三兄弟坐在最后排把扑克牌打出八百种花样,把除了教科书之外的语文练习册里的小说阅读题全翻了个遍,连从小卖部买的柠檬茶边上的营养表都不放过。撑着脑袋去听政治老师的自由民主文明和谐,视线总会不自觉地落在前几排那个过于纤瘦的背影上。


 


       嗯,冯薪朵也在这个班,连带着孔肖吟。


 


       南方的初春总会伴随着绵延的回南天,天地间全是湿漉漉一片,上洗手间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新买的外套蹭到沾满水珠的墙壁。少年的情绪就像久不见阳光的天空一样,沉闷得难受却又无从说起,但春天终会来临,等到高大的木棉树开始盛开一朵朵艳红的花朵时,冬天走了。


       第一次段考后重新排了座位,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三十不到的年轻男人,浓眉大眼的笑起来有几分可爱,学生们喜欢喊他小方哥。小方哥不屑于传统的座位编排方式,成绩好的排中间像块宝一样护着,成绩不好的就扔在边上任由他们野蛮生长。他喜欢用数学随机抽样法弄一份座位表初稿,你满意自己位置的话就可以不管,不满意了就自己找同学协商,谈好就自己换。陆婷由始至终都没有去看过一眼贴在班级公告板上的座位表,直到换座位那天才去瞄一眼,自己名字旁边的方格里横着三个字,冯薪朵。


 


       “我自己去给小方哥提的,我说你比较听我话,他就答应了。”随便抽了几张英语报纸整整齐齐地贴住掉灰的墙壁,冯薪朵歪着身子靠在上面,转头看着把桌子推过来的陆婷。


       “切,谁听你话了。”她的反驳有点太小声了,冯薪朵也没在意,她分明看到陆婷嘴角那压抑不住的弧度。


       


       靠窗倒数第三排,多少人眼红的风水宝地,陆婷满意至极,也不知道是因为位置还是旁边的人。


       


       都有吧,后者占百分之九十罢了。


 


 


 


05/


       会一往无前不计后果吗?


       会。


 


       为了她,千千万万遍。


 


 


       那缺了一块的体育馆后墙是篮球队的师兄告诉陆婷的,比起整天面对做不完的题海写不完的作业来说,体育课是高中生为数不多可以玩得理直气壮的时间。少年间喜欢玩一些无聊的打赌,无所谓赌上功与名与利,赌注只需要是二十个俯卧撑,或者是一杯学校外加了珍珠的奶茶,半糖,甜度刚刚好。


       陆婷捧着塑料杯找到冯薪朵的时候,她正在阶梯室的角落看书,偌大的阶梯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在做作业的同学,不爱运动的女孩都喜欢在体育课时躲在这里,那个一脸凶相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被叫做大黑牛,对这帮高中生其实很温柔,围着操场跑两圈之后就自由活动,只要不打架,你在国旗台下抱着旗杆跳钢管舞他都不会管你。


 


       “给你。”温热的奶茶被放在面前,冯薪朵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看到她仍挂着汗的侧脸和被打湿了的衣领,咧开嘴露出那只尖尖的小虎牙,眼里带着孩童般的自豪,“大BB呢?”


       “她在上面舞蹈室练舞,下个月文化节的表演。”隔着薄薄塑料传来的温度让深春中却还带着凉意的指尖回暖,冯薪朵把装着衣服的袋子递给陆婷。她发现这个人运动完后喜欢满身汗去吹风扇空调,几次因此着凉了也没学乖,索性给她带上更换的衣服,逼着她上完体育课就去换掉。


 


       “你又跑出去了?”奶茶被喝了小半,换完衣服回来的人顺手拿起就喝了几口,坐在她身边撸顺自己有点乱的头发。


       “没有,和粤仔打赌赢的,十个两分球,那家伙今天发挥失常,只中了五个。”赵粤是她们的同班同学,也是篮球队的队员,“她翻出去带回来的。”


 


       “大哥,我也想出去玩了。”咬着奶茶的吸管,冯薪朵把书合上,亮晶晶的眼直盯着陆婷。她从来都不是个百分百乖宝宝,上课时直挺着腰板认真听讲的模样,手臂下压着的却经常是一本素描本,已经画了大半本,桌子上那堆叠起的教科书里夹着几本最新的漫画月刊,晚自习时把写了一半的地理作业推到一边,抱着杂志看的入迷,还让陆婷帮忙时刻关注小方哥的动向。


 


       对视了十秒,确定冯薪朵是认真的,陆婷把装衣服的袋子和她的书放在一边,给还在球场上厮杀的孙芮发了条短信,起身就拉起她的手。今天周五,下午就可以回家,下节是地理课,那个完美诠释地中海定义的地理老师老杨很喜欢陆婷,让她当了自己的课代表,老夸她思维敏锐,可逃,下午两节语文连堂加一节自习,温柔的女神老师是刚从名校毕业的研究生,走路自带仙气对谁都一脸温和,可逃。


 


       其实也就思量一下而已,即使接下来全是小方哥的课陆婷也会答应的,她很难对冯薪朵说一个不字,有时候她会想,要如果冯薪朵说她想炸掉地球的话,那么自己会不会真的就拿着炸药包去将这个星球毁掉。


 


       会的吧,因为自己比较听她的话。


 


 


 


06/


       你是一名战士吗?


       是。


 


       但在她面前从来都会溃不成军。


 


 


       堆在围墙底下的除了那张废弃的讲台外,还有一堆生锈了的课桌椅,一不小心的话很容易会刮到脚,按着陆婷的指示踩上讲台,冯薪朵才发现这缺了一块的围墙其实还是挺高的,低头看着先翻出去站在底下的陆婷,突然有点无助。


 


       “没事,我接着你。”


       “那如果你接不住呢?”冯薪朵目测了一下,这样的高度应该死不了人,最多就摔断腿。


 


       “那我给你垫背吧。”陆婷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张开手臂,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发丝轻柔地划过鼻尖,留下淡淡的洗发水香,陆婷下意识地收紧手臂,过近的距离让她能闻到女孩身上牛奶身体乳的味道。


 


       像打开的柠檬汽水冒出了气泡,陆婷的心跳逐渐加快。


 


       站稳了脚的人松开了陆婷的手,抬头就发现她在愣愣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笑着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大哥,你脸红了。”


       她能凭着一人之力将篮球场上落后的三十分扳平,她敢同教导主任抬杠只因为不想穿校服,但如今她却无法按捺那过快跳动的心脏,以及被冯薪朵犹如盈满了繁星的双眼所吸引的目光。


 


       连脸上被冯薪朵恶意留下的脏指印都没有发现,陆婷抓住她的手腕快步往外走,却不知早已将自己发红的耳尖完全暴露在身后人的眼中。


       冯薪朵没有再去调笑拉着自己的少年,乖乖被她带着走出巷子,抿着嘴低头看自己被她握住的手腕,觉得莫名有点发烫。


 


       明明天气没有很热。


 


       学校对面的和信广场刚开张没多久,不大,倒也一应俱全,还有个小小的电影院。周围小区的老人们很喜欢带上小孙子来商场晃悠,有时候搞一些优惠活动还挺热闹的,只是工作日的中午这里就略显冷清了。


 


       馄饨店里多了几个隔壁写字楼下班来吃午饭的白领,老板娘的馄饨都是现点现包的,等了一会就觉得无聊,冯薪朵索性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手臂上,抬眼看着对面正在低头玩手机的人,轻声去喊她,“大哥,大哥。”


 


       “嗯?”并没有抬头,柔软的鼻音学着她那样轻轻的。


 


       “大哥,大哥。”没有得到回应让小孩有点不满,又喊了两声,却依旧轻柔。


 


       “怎么了?”


       收起手机,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直视着她的眼睛。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有点怪。”


 


       “怪什么?怪漂亮怪好看的?”这个姿势说话并不舒服,陆婷张嘴时整个脑袋都晃啊晃的,想看看她到底还能说出什么来。


       “不,我觉得你怪喜欢我的。”软糯的声音如羽毛扫过耳廓,却烧得少年满脸通红,“不过也怪可爱的。”


 


       对方连耳根都红透了的样子实在少见,冯薪朵就像个幼稚的小学男生一样特别喜欢这样逗她,拍照留恋是不可能的,只能笑嘻嘻地直盯着她。幸得这时老板娘把馄饨端上来了,不然陆婷都要恼羞成怒准备拉开椅子把这个家伙胖揍一顿,冒着的热气堪堪模糊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陆婷拿起筷子将碗里老板娘又不小心顺手就撒下去的香菜挑上来,嘴里小声地骂。


 


       “你神经病啊。”


 


 


 


07/


       你喜欢春天吗?


       不喜欢,因为天阴潮湿衣服不干。


 


       那现在呢?


       只要有她在,都喜欢。


 


 


       高中生在商场无非就是玩三样,甜品店电影院和电玩城。本是没打算看电影的,只是刚好发现之前种草却因拖延症一直没看的一部电影还在上映,果断拉着陆婷就订了下午的场,又拽着她跑到电玩城。


 


       枪击游戏玩不来,那枪托一会就手酸,赛车游戏倒深受两人喜欢,奈何车技并不能支持她们玩进第三圈。对于天天打篮球的人,篮球机就是她的舞台,冯薪朵在一边目睹了陆婷百分百的命中率,她没有投的很快,每一球都将起手式做的完美,时间很快就到了,陆婷将最后一个球留着后退了好几步,随着铁链碰撞的声音穿过篮筐。


 


       “走吧,给你夹娃娃。”


 


       满机子的玩偶陆婷只能喊得出皮卡丘的名字,她对日本动漫并不感冒,小时候放暑假时和钱蓓婷窝在她家打的是小霸王游戏机,魂斗罗雪人兄弟玩的飞起,却说不出几个在电视少儿频道里晃来晃去的动漫人物名字,打篮球的流川枫算一个。


       “我要龙猫!”趴在玻璃上的人恨不得能够立刻拥有超能力,幻想着把手直接穿过玻璃将玩偶拿出来。


 


       “那只短耳灰兔子吗?”


       冯薪朵还想让她把夹子推前一点,这人就已经一把摁下了按钮,不出意外娃娃在半路就掉了下来。无视了她失望的表情,陆婷耸了耸肩,又塞了几把硬币进去,圆圆的龙猫滚了几转终于还是滚下了洞口。


 


       “别老想着一次就能夹到,多夹几次就好了,呐,给你。”


       冯薪朵懒得管她那和自己老爸没什么两样的老人家发言,抱着小龙猫眼睛看的却是机子里那只黄不溜秋的电老鼠。


 


       “大哥,我还要皮卡丘!”


 


       最后还是在电玩城员工小姐姐快要杀人的眼光里,提着装满一袋子的玩偶跑掉了。


 


       电影是冯薪朵选的,挺文艺的一部片子,慢节奏的情节没什么跌宕起伏,男女主角在线的演技倒是让看惯了好莱坞的陆婷看得入迷,只是肩膀上突然多了个重量让她一下子有点出戏。


       高中生的一天都是从早上六点开始的,没有睡午觉,又玩了好一阵的小孩坐了没一会就开始打瞌睡,终于还是靠在她肩上睡过去了,荧幕闪动的光影打在她脸上,陆婷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太近了。


 


       甚至能看清她睫毛的微微颤抖。


 


       柠檬汽水的气泡从瓶底升起,旋转,膨胀,在瓶子口炸开,越来越多,柠檬香沁人心脾。


 


       嘴唇印在对方额上的动作轻的不能再轻,蜻蜓点水般又快速后退。陆婷浑身像被卸了力一样靠在椅背上,过快的心跳甚至敲得鼓膜一阵生痛。明明双眼紧盯着荧屏,却听不进任何一句台词,全心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肩上那人身上,她的每一下呼吸都轻轻打在自己侧脖上,扰得痒痒的。


       陆婷甚至想了上百种解释去面对突然醒来的冯薪朵,其中一种就是告诉她,自己喜欢她。


 


       但她没有。


 


 


 


08/


       可耻吗?


       可耻,耻于心动了。


 


       欢喜吗?


       欢喜,喜于是对她心动了。


 


 


       冯薪朵是在电影散场亮灯时醒来的,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来看这场电影,现在整个场只剩下自己和陆婷,荧幕上在滚动着结尾字幕,身边这人在低着头玩手机游戏。


       “醒了?”直接退出游戏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冯薪朵揉着眼睛从她肩上起来,用软软的鼻音来回应她。


 


       “看了几分钟?”伸手拨开她脸颊边的发丝,看到几道被压出来的睡痕,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下次再来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冯薪朵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站起身来,“走了,大BB让我回去帮忙看看她的舞跳的怎样。” 


 


       对方牵上自己手的动作实在过于自然,陆婷摇摇头懒得再想,帮她拎着那袋电玩城战利品回学校。


 


       舞蹈室就在体育馆的二楼,前后两面镜墙照得房子里光亮无比,在副歌间的停顿时还能听到楼下室内篮球场里篮球鞋摩擦木地板发出的声音,还有陆婷让孙芮和钱蓓婷愿赌就要服输的喊声。


 


       “朵朵,电影好看吗?”孔肖吟大字型躺在地板上,抬眼看着将蓝牙音箱停掉的冯薪朵。


 


       “挺好的,平平淡淡细水长流,有情人终成眷属。”将一边的毛巾扔到她脸上,冯薪朵伸脚轻轻踢了踢累得哼唧哼唧的大鹅。


       “真好,早知道我也拉着孙鸡逃课去了,你知道吗,今天老杨问你和大哥去哪了,孙鸡说大哥打球伤到腿部神经,你陪她去医院了,她演得那个卖力,声泪俱下的,老杨就差拿着果篮去医院看望大哥了。”孔肖吟从地上坐起来,鹅鹅鹅地放肆大笑。


 


       “孙鸡也没说错啊,大哥腿毛痛,伤到腿毛神经了。”冯薪朵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回家吧,再不下去孙鸡和小钱都要做俯卧撑做死了。”


 


       然而在做俯卧撑的人是陆婷,孙芮和钱蓓婷在一边都已经数到五十多了,到六十后这人双手一撑从地上跳起来,把一边的篮球捡起来就塞到运动挎包里,懒得管旁边两人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大哥居然输给你俩了?”


       “那是大哥要我们保守秘密的封口费,还有一杯奶茶呢。”孙芮撞了撞陆婷肩膀,“你说对吧大哥。”


       背着篮球就跑的人走在前面,孔肖吟围着孙芮死命想问出小秘密到底是什么,倒是一边的钱蓓婷满脸担心。


 


       “朵朵,大哥不会生气了吧?”


 


       “生啥气。”自然地将陆婷落在球架底下的书包拿上,快步跟上了走在最前面的人,“死小孩害羞了而已。”


 


 


 


09/


       有过后悔的时候吗?


       有。


       后悔当初没有向妈妈争取把那只小流浪猫带回家。


 


       长大后呢?


       没有。


       从来没有。


 


 


       文化节在五月底,南方的城市走在全国的前头,率先踏入夏天的世界。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宣泄着在地下那几年的黑暗,过于灿烂的太阳把高中生逼得节节后退,却削减不了他们对文化节晚会的热情,不用上晚自习比什么都强。


 


       晚会在大操场举行,比起坐在那硬硬的椅子上,陆婷更喜欢直接坐在草地上,亲近大自然,打斗地主更顺手。


       “大哥,我又被咬了。”队伍的最后方是打牌的好地方,老师们在这两天都会格外纵容学生,也就只有这两天能够玩得如此光明正大,斗地主不算。


 


       一脸自然地将外套往草地上一盖,遮住那堆扑克牌,陆婷甚至对经过的年级主任问了声好。拿出背包里的蚊怕水给冯薪朵喷上,这个人格外吸蚊子,放着她白花花的大腿不咬,就喜欢咬这个焦糖玛奇朵。


       “哎哎,到小孔了。”伸长脖子的钱蓓婷听到主持人报出的节目名,从草地上站起来,顺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干草,“说起来孙鸡去哪了?”


 


       “她说上厕所来着,可能人太多要排队。”把扑克牌收拾好,陆婷拉着冯薪朵起来,顺便把包里的水瓶递给讨水喝的小孩。


 


       孔肖吟加入的是街舞社,和这帮懒鬼不一样,从小喜欢跳舞的人一入学便加入了街舞社,第一个学期在运动节晚会上的表演更是让她冠上了全校最拽孔肖吟的名号。


 


       作为学校最大的社团之一,街舞社的表演无疑将晚会的气氛推到高点,只是直到表演结束了,陆婷还是不见孙芮回来,正想打个电话给她,一个同班的男生急冲冲地找到她,“大哥,三哥在后台跟人打架了。”


 


       大舞台的后面是实验楼的架空层,有大片空地,正巧还有一个洗手间,把那几张乒乓球台搬到一边,便理所当然的被当成是所有晚会表演的后台。


 


       隔壁动漫社的社长说孔肖吟是搞小动作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在表演上站C位,被刚好上洗手间的孙芮听到,要求道歉谈不过就打了起来。


       起因很简单,结果也会很简单,陆婷赶到的时候年级主任已经在了,一米七个儿的孙芮比一旁男生还高几公分,下巴显而易见的淤青不用想都知道是刚刚被打出来的,一脸无所谓地听着年级主任的大声呵斥,看到赶来的几人还悄悄wink了一下,却始终没看在旁边急得都快哭出声的孔肖吟一眼。


 


       看在认错态度端正的份上,孙芮怎么也还是个重点班的人,年级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两个人写一份检讨就放过了。


       “哎妈呀这打的可真疼。”捂着被打疼了的下巴,被训话完的孙芮咧着嘴走回来,“原来只用写检讨,早知道就多打几拳,这波亏了。”


 


       “哥,你看我威风不威风,没给你丢脸吧。”看着仰起脸一副自豪相的傻大个,陆婷有点头痛,把人往孔肖吟面前推了一把,带着冯薪朵和钱蓓婷就准备回去。


 


       “行了,你快哄哄人家吧。”


 


       看着面前一直低着脑袋的孔肖吟,孙芮后脑勺都要挠秃了也没想到该怎么办,见她还穿着刚刚表演时的短裤背心,只好把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给她披着。初夏夜晚的风还是会带着几分凉爽,她不想刚出过一身汗的人吹吹风就给感冒了。


 


       “对不起。”虽然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孙芮还是选择老老实实道歉。


 


       “你能不能别打架了。”孙芮比她要高上半个头,本就宽松的校服外套披在身上就像偷穿了男友衣服的女孩,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算是为了我。”


 


       “我就是为了你才打的架诶。”眼看着孔肖吟下一秒就真的要哭出来了,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立刻慌了起来,“好好好,我答应你,行了吧。”


 


       就当是为了你。


 


       街舞社是那晚表演的第一名,本应代表社团上台领奖的孔肖吟却找不到人,而作为最有可能当选下一届社长的她,高二便选择退出社团,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10/


       过去最希望的是什么?


       最希望,


       妈妈给自己煮的面里能翻出两只荷包蛋。


 


       那么现在呢?


       现在还是这么希望,


       这样就可以把我的一只给她,她就有两只了。


 


 


       一个星期七天,对于高中生来说其实只有两天,星期五下午放学后才是这个星期的开始,大都早早就安排好小周末如何去度过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徐晨辰是高二时转到她们班的,本应上高三的人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一年,回来和这帮小屁孩一起读高二,倒也没有代沟,很快就和她们打成一片,还莫名其妙成立了一个叫老来俏的黑暗组织。


 


       “所以为什么要叫老来俏?”南方的秋天总是来得那样悄无声息,等到穿上薄衬衫外套的时候才惊觉微风中多了几分干燥。钱蓓婷坐在长椅上,接过徐晨辰递给她的柠檬茶,转头看着在自己身边坐下的人。


 


       “上了年纪长得俊俏,虽然我一直说应该叫老来美比较好,老来骚也可以,但还是寡不敌众。”把手里的酸奶吸得呲溜响,徐晨辰把喝完的塑料盒攥在手里。


       “等等,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察觉到不对劲的人放下手里的柠檬茶,一脸不可思议。


 


       “哦,那时候你刚好被小方哥叫到办公室了,就那个课间十分钟决定的。”起身将酸奶盒扔进垃圾桶,徐晨辰笑得无辜。


       “……这个世界太脏了。”


 


       她们来太早了,六个人里面就数她俩的家离这个公园最近,聊天群里那句谁最晚到谁请中午饭让两人提早了大半个小时出发,这会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到约定时间,干等着不免有点无聊了。


 


       “大C,我们来玩一个数肩膀的游戏好不好?”


 


       “数啥肩膀,要不数脚趾头吧,多一点。”


 


       “……”


 


       最终还是陆婷和冯薪朵最后才到,虽然嘴里一直在骂是因为冯薪朵起床起晚了挑衣服磨磨唧唧还偏要自己骑车过来才迟到的,陆婷还是乖乖付了一帮人的午饭钱。


       创意园离城中心有点距离,乘公交摇摇晃晃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看着冯薪朵几次将脑袋磕在窗玻璃上,陆婷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她睡歪了的身子往自己这边揽。本来是两个人的周末一下子变成了六个人,这让陆婷有点恼火。创意园这阵子有个艺术展,冯薪朵嚷着想去自己便答应了,碰巧被孔肖吟听到,大鹅一边痛斥怎么可以有小秘密呢一边就把孙芮拉上,不忍心扔下好兄弟,孙芮又把钱蓓婷和徐晨辰也顺上了,老来俏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地走在街上,配上墨镜黑衣古惑仔BGM都可以拍一部零成本网大。


 


       想想而已,别当真。


 


       没有墨镜也没有黑衣,BGM倒是勉强可以用手机功放凑个数,但她们也不能这么做,艺术展要求保持安静,不想被保安叔叔请出去的话还是不要作死为妙。


       走在一边的陆婷一副气吭吭的样子,墙上的画没看几幅,插着耳机自顾自地走。冯薪朵看着心里发笑,之前没发现这人小孩子心性那么重,现在就活生生一脸最喜欢的玩具被强迫借走了的不爽样。


 


       伸手把她一边的耳机拉下来,陆婷瞪了她一眼,由着她戴上了自己的耳机。


 


       不是想象中的流行歌也不是欧美音乐,意料之外是柔和的钢琴曲,清脆地淌进心河,悄悄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瞄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孙芮和孔肖吟,那两个家伙似乎对各种雕塑更感兴趣,孔肖吟拉着傻大个四处给自己拍照。陆婷慢下脚步陪她走着看墙上的画作,冯薪朵静静地听完了整首歌。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画廊走到底了,陆婷把耳机摘下,绕了几圈收到口袋里,抬头去看她的眼。冯薪朵今天穿了件红色的薄外套,早上在自己的夺命连环call下依旧化了个淡妆,如今看来明媚得如窗外深秋的阳光。


 


       “소녀의고백。”经常看韩剧的人懂一点韩语,但对于爱好岛国动漫的朵聚聚来说就过于青涩难懂了。没有理会对方疑惑的表情,陆婷笑着将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握在掌心,走向一边的雕塑展区。


 


       “大C,你在看什么,空气艺术吗?”


       走在最后了两个人也丝毫不着急,钱蓓婷上完厕所出来后就看到徐晨辰盯着前面没人的画廊,以为她在欣赏什么凡人无法领会的高层艺术。


 


       “在欣赏秋日里盛开的樱花。”


       无视了她那满脸懵逼和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徐晨辰把钱蓓婷的包扔回她自己怀里。


 


       “走啦,傻子。”


 


 


 


11/


       你曾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吗?


       嗯。


 


       那么现在呢?


       只要在她身边,每一秒都不是虚度。


 


 


       “陆婷!出三分线,都在想什么了!”大黑牛的哨子声都快把体育馆的天花板掀翻,篮球被无力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有点沉闷,反弹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却把心脏直直地往深渊拽。


 


       “老师,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可以先回去休息吗?”看着陆婷在自己面前低着脑袋,像个犯错的小孩,大黑牛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抬手把她汗津津的短发揉的更乱,把声音放轻柔来。


 


       “今天训练就到这吧,明天给你们休息一天,好好养足精力吧女孩们,下个星期就是决赛了。”


 


       省级校联赛,一年里最受关注的篮球赛,上一年的这个时候陆婷还只是球队里的小队员,学校拿了亚军,仅输了三分。今年作为篮球队的队长,学校还是主场,一直被认为是夺冠热门,如今训练里却低级错误不断,极端的暴躁感让她的情绪就像经过剧烈摇晃的碳酸饮料,只需稍稍打开一条缝就会汹涌而出。


       老来俏都知道这条小龙的焦躁,陆婷回到宿舍了就主动把洗澡房让出来给她先洗,甚至轮流给她打好晚饭,免得太晚了没有好的饭菜。朋友无微的照顾总让她感到万分庆幸,彼此间的心照不宣安抚着波动的心。


 


       然而最想看到的人却不在。


 


       冯薪朵在忙着准备一个市级语文竞赛,对文字天生的敏感让她在语文这一科上学得格外轻松,每次周测优秀作文里总有她的名字,重点班每个班出两个人,冯薪朵理所当然被选上了。


       竞赛班的训练甚至占用了晚自习,除了白天上课晚上回宿舍之外,成天走在身旁的人一下子就像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决赛的压力让她烦闷,但陆婷明白,焦虑的根本不是这个。


 


       要找到冯薪朵不难,竞赛班上课的地方安排在实验楼,一共也就十来人,一眼就能看到那个在给同学讲题的身影。头发已经过背了,初冬便把自己裹得像只小熊,雪白的围巾是自己上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两端的毛球随着她倾下身子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陆婷认得那个男生,楼上一个理科重点班的班长,眉清目秀,挺受女孩子的欢迎,陆婷会认识无非是因为高一有位小师妹喜欢这个班长,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老师们不得不出来干预。


       本来也只是想过来同冯薪朵一起回宿舍,现在一下子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异样的情愫翻涌而上,碳酸饮料被猛地打开,深褐色的液体带着泡沫汹涌而出,手心一片粘腻难受。


       冯薪朵似乎讲完题了,直起身子的时候望向了窗外,陆婷抿着嘴角,透过窗玻璃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


 


       初冬的风意外有点刺骨,实验楼里除了竞赛班的课室之外就只有旁边教学楼映过来的几点微光,冯薪朵把自己的东西交给同学帮忙带回去之后就跑出课室,发现陆婷整个人趴在栏杆上,黑色的冲锋衣将她瘦削的背影嵌入那片黑暗之中。


 


       “杨成安只是问我做古诗鉴赏的方法而已。”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栏杆上,侧过头来盯着她。


 


       陆婷没说什么,碳酸汽水的泡沫开始慢慢消退,她往旁边挪了挪,紧靠着冯薪朵。


 


       “我明天不来上竞赛班的课了”对方毛茸茸的脑袋靠上自己的肩膀,带着熟悉的洗发水香,发丝被风吹动微微划过脖子,陆婷下意识地缩了缩。


       


       “为什么?”


       以为她是觉得冷了,把围巾解下一半围在她脖子上,冯薪朵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暖暖的牛奶香瞬间包围着自己。


 


       “粤仔跟我说,某条球场小暴龙这几天软的像条四脚蛇一样,下个星期就是省决赛了,她让我来帮忙看看病。”对方轻笑的声音清澈无比,像冬日里灌进体育馆的凉风,扫净了篮球场上的沉闷。


       “不可以,那你比赛怎么办?”泡沫消退后的汽水滑过喉咙,带着几分刺痛,却从舌根一直甜到心底。


 


       “老师讲的那套和我的那套不一样,听了也白听。”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见她不说话,只好拽着她的手往楼梯走。


       “这样吧,要如果你决赛赢了的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输了的话就告诉我一个秘密。”深知她的性格,冯薪朵想了想,和她作了个赌局。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冯薪朵很聪明,从来都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让自己答应允许她在冬天吃一杯香草雪糕,让自己对她的一切请求点头。


 


       “好。”


 


 


 


12/


       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有,


       小时候把试卷上的70分改成90分,不小心摔碎的杯子说是猫咪做的。


 


       还有吗?


       还有,


       她偷亲我的时候,我没有睡着。


 


 


       冯薪朵还是去上了竞赛班的课,不一样的是小冯同学时不时就会翘掉下午最后一节的竞赛课,抱着竞赛的练习卷子跑到体育馆的角落。大黑牛的哨子声没能打扰到她,低头刷刷地做完题作文写了大纲,和刚好训练完的陆婷慢吞吞地挪到饭堂吃晚饭。晚自习的手机往往能收到几条来自冯薪朵的牢骚,老师讲课太无聊有哪道题出的太白痴,陆婷总会勾着嘴角象征性安抚几句,答应晚自习课间时给她带几颗巧克力。


       篮球赛在周五,语文竞赛恰巧也在周五,篮球场上人声鼎沸,实验楼课室里却安静的连秒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笔尖不紧不慢地在试卷上走着,冯薪朵分神听了听窗外。


 


       离体育馆太远了,什么都听不到。


 


       对手是三年蝉联冠军的学校,据说那边的体育老师还是大黑牛的高中同学,两人从学生时代就一直争得不可开交。


 


       球场底下孙芮的加油声在一众人中也极其响亮,孔肖吟甚至借来了啦啦球拉上钱蓓婷和徐晨辰做起了啦啦队,百年传奇扬言实现了自己老来骚的梦想,扭得十分享受,一旁的钱少倒是像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翻个白眼摇两下。


       双方的比分紧咬着,比赛也逐渐进入白热化,场馆里的热浪丝毫没有受到外面冬天冷风的影响,每进一球的欢呼都快把体育馆的天花板掀上天。陆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了一眼场外落后了三分的记分牌,定了定神,接住赵粤从中场往后传的球。


 


       竞赛的题不难,烂熟于心的题型答起来没有耗费过多的脑力,翻到最后的作文题时她愣了愣,命题式作文,秘密。


       挂钟上的长针滴答滴答地走,撑着下巴想了想,在三秒钟之内决定抛弃老师在课上讲的命题作文固定套路,拿起笔洋洋洒洒写下八九百字。


 


       她投球的速度不快,每一下都将起手式做得完美,陆婷后退了几步起跳,篮球脱手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冯薪朵是不是早就写完卷子了。


       篮球穿过球筐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无比,全场瞬间的沸腾同比赛结束的哨声一同响起,被一群人拥住的时候陆婷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耳边被抛起时的风声混在学生的欢呼中,头顶的白炽灯有点炫目,陆婷站稳了脚,发现大黑牛那张黝黑的脸上竟带着几点泪光。


 


       宽大的手掌把她的头毛揉的更乱,拍了拍她的肩膀,大黑牛伸长手臂把篮球队的队员都揽过来,语气里带着无比的自豪和骄傲,“做的不错,我的女孩们。”


 


       金闪闪的奖杯有点重量,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奖牌,大黑牛一扬手,放话今晚请整个篮球队的人吃饭,孙芮唯恐天下不乱,带着老来俏就喊说听者有份,势必要坑这只大黑牛一把。


 


       “等等,孙鸡,大哥去哪了?”轻轻拉了拉孙芮的衣角,孔肖吟让她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小声问。


       “傻呀,我们给大哥打掩护,大哥去干正事。”孙芮笑着眨了眨眼,顺势环住了她的肩膀,免得一边比她还激动的男生把小傻鹅给撞倒了。


 


       正事是什么?


       孔肖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脸上有点发烫,咬着下唇悄悄攥紧了孙芮的衣角。


 


 


 


13/


       上一次全力奔跑是什么时候了?


       体育中考考两百米的时候。


 


       累吗?


       累,


       但想见她,现在就想,立刻见到她。


 


 


       耳边的风声有点喧嚣,一场比赛下来体力接近透支,双腿有点打颤,陆婷撑着膝盖缓了口气,扶着一边的扶手往上爬。为了保持安静,语文竞赛的课室在实验楼的最高层六楼,平时本就少有来人,周五放学已久,这里一片安静,就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陆婷的心跳逐渐加快,脚步也随之加快。


 


       一步,两步。


 


       步伐频率在加快。


 


       快一点,再快一点。


 


       跑起来!


 


       冬日傍晚橙色的夕阳挡不住她的脚步,陆婷头一次觉得奔跑的感觉是那么舒畅。大口呼吸,心脏结结实实地跳动,缺氧的眩晕感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可是,很快乐。


 


       一步一步接近她,很快乐。


 


       课室里的竞赛早就结束,学生老师都走光了,陆婷直接跑到窗前,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伸手敲了敲窗户。


 


       “大……哥?”


       正在静静看书的女孩被吓了一跳,起身走过去,忘了打开窗户,单手扶着玻璃,“你比赛完了啊。”


       冯薪朵看到了她挂在脖子上的奖牌,陆婷汗湿的脸上挂着异常灿烂的笑,像只史迪仔,“是啊,小暴龙赢了哦。”


 


       陆婷跑累了,额头抵在窗户上,喘着粗气。她歇了一会,伸出左手,隔着玻璃和冯薪朵掌心相对,呢喃般的话像棉花糖一样柔软,“你的手,比我小呢……”


 


       “你在……说什么啊……”


       原本就有点混乱的思绪因为她的一句话更加无法理清。或许是因为窗外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太过灼热,没有开空调的课室里原本有几分寒冷,冯薪朵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周身的气温在升高。


 


       “呐,冯薪朵,你的秘密是什么?”


       她的刘海乱的可爱,抬头认真地看着自己,干净的双眼仿佛世界树底下那汪恒古的清泉,“如果是你喜欢我的话,那就不是秘密了。”


 


       心脏的跳动变得不受控制,全身的血液开始往上翻涌,冯薪朵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烫人,张张嘴又说不出什么。


       “那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好了。”实验楼课室的窗户大都年久失修,不出意料使了点力就能推开,陆婷直接从窗户翻进课室,站在她面前。


 


       “我也喜欢你,这可不能让你先说。”


       冯薪朵很喜欢她尖尖的小虎牙,咧嘴笑的时候总能看到,把她锋利的线条磨成暖暖的少年气。


 


       被她小孩子一样的胜负欲逗笑,冯薪朵反应过来,抬头踮起脚尖,压着她乱糟糟的刘海,轻吻落在了还带着丝丝薄汗的额头,“你这也不是秘密了。”


 


       “笨蛋,下次偷亲的时候记得看一下我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14/


       会害怕犯错误吗?


       会。


 


       那现在呢?


       不怕,因为有她在。


 


 


       所谓现实,对于大多数高中生来说,是遥远又缥缈的存在,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只要相信就会发生,这样单纯的想法也就只有在这个年纪才不会显得幼稚,不会显得不合时宜。


       但是对于冯薪朵来说,有时候现实却意味着不得不背负更大的负担。


 


       “朵朵总是想太多了呢。”老白把烟掐掉,拿过冯薪朵手中的画笔,在线稿上嗖嗖就修了两笔,“这样会好一些,果断点下笔,错了再修改嘛。”


       “直接画下去出错了怎么办?就算是修改了也会留下痕迹的啊。”冯薪朵撇了撇嘴,抢回笔继续画。不得不说,老白改的那两笔让整个画面的结构都舒服了很多。


 


       老白嘿嘿笑了两声,悠闲地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我们画的是油画哦,一层一层油彩涂上去,这点小痕迹是会被盖住的。而且啊,你还在学习嘛,正在学习的年轻人,不出点错误怎么进步呢?”


 


       “嗯,你说的是有点道理啦……”冯薪朵有些疑惑,她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可是老白不点破,她也不好追问。


       老白是父亲的老同学,在附近开了一间画室教小朋友画画,冯薪朵从小就喜欢往他这里钻,小毛孩抱着画板画笔就能在这里呆一整天。老白教她怎样画,更多是让她自己慢慢摸索,偶尔出来指导两句。


 


       “怎么这两天不见那个女孩来接你了。”老白把最后一个小朋友送到门外,看着家长把他接回家,回过头来看正在收拾东西的冯薪朵。


       “她去打比赛了,在外省。”嘿咻一声把画具包背到肩上,冯薪朵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顺便拍了一把他的背,吓得他差点把烟灰抖到自己手上,“对了,我爸喊你今晚出去喝酒,不要让阿姨知道了。”


 


       “死小孩怎么不早说,我都答应老婆今晚给她做宵夜了!”


       无视了身后气急败坏的喊话,冯薪朵吐了吐舌头,三步并两步就蹦了出去。


 


       南方城市的夏天总是那样阴晴不定,方才还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现在已经晴空万里,洗净的天空蓝的透彻,地上的水坑映着天上的白云,冯薪朵刚想一脚跺上去,脑子里瞬间就闪过那人的唠叨,撇着嘴收回了脚,乖乖继续走。


 


       作为省联赛的冠军,陆婷她们的球队便代表省去参加全国联赛,这也是她最后一次作为篮球队队长参加比赛了,暑假过后便是高三,一切都将以学业为重。


       在心里倒数十个数,对方的电话如期而至,不急着立刻接通,冯薪朵等到铃声响了十来秒才划开手机,铃声是陆婷给她录的,她想多听几秒。


 


       “比赛完了吗?”


 


       “嗯,刚比赛完,跟你讲,今天有个别队的女生跑过来给粤仔表白了,把她羞的脸都红透了。”


       电话的那边很是热闹,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赵粤恼羞成怒的声音,冯薪朵抿着嘴笑,静静地听着她讲今天的比赛怎么怎么样,自己拿了多少分大黑牛有没有骂她小暴龙不要冲那么急。


       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留下一道雪白。


 


       “大哥!飞机云,你看到了吗?”


       对方雀跃的声音带上了小孩的兴奋,陆婷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一线城市少有的蓝天干净的不像话,几丝白云懒懒地趴在天边,她能想象对方眼中的那道雪白。


 


       “嗯,看到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


 


       许是因为对方的语气实在太过温柔了,泛泡的柠檬汽水带着几分酸甜,却让冯薪朵欲罢不能,生怕在电话中暴露自己心底里的思念,随便扯了个跨省电话费贵的理由,匆匆挂掉电话。


 


       微信新消息的提醒很快就打断了盯着飞机云的发呆,陆婷给她发了一张照片,另一个城市的天空看着却没有陌生感,同样的蓝天是同样的清澈。


 


       自己和她,是处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呢。


 


       “是冯薪朵吗?”大黑牛把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顺手就揉乱了她比赛后理了好一会的头发。冯薪朵经常性出现在体育馆篮球场的旁边,也不是看球,捧着本书拿张卷子就能坐到篮球训练结束,慢慢的大黑牛也习惯了看到冯薪朵在篮球场旁边,休息的时候陆婷总会直接坐到她身边,拿起冯薪朵刚喝过的水瓶仰头补水。


 


       少年的心思很容易猜透,更何况两人的相处模式早就让周围的人见惯不怪,陆婷的进步他都看在眼里,球场上的小暴龙不再像从前那样急躁,输球赢球她都能一笑而过,平静的心境连他都不由有点叹服。


       “嗯。”把脑袋上的手掌拍掉,陆婷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大方地对他点了点头。


 


       “没有人能对你的球定义好与坏,对与错,球在你手上,只有你自己明白。”大黑牛把她脚边的篮球拿起转身面向篮板,手起手落之间篮球应声穿过篮筐,“篮球在脱手的那一刻,只要你不感到后悔,就足够了。”


 


       “所以一定要瞄准好来,思量清楚。”大黑牛回过头来,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女孩。


 


       “知道了。”陆婷抬头对他一笑,背起自己的背包就跟上大部队,把大黑牛甩在身后,“你还是快去把球捡回来吧,说好请我们吃饭的。”


 


       “教练。”


 


 


 


15/


       对未来感到恐惧吗?


       嗯。


 


       但是她牵着我的手时还是那样的温暖。


 


 


       学校足够大,一个年级一栋教学楼,文科重点班在一楼,外面一片空地,种着一排排的紫荆花。被作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高三学生喜欢拉上三五知己,趁着课间的十分钟到外面透透气,晒晒太阳。


       空地上有两块公告栏,每一次模拟考过后都会将进步大的和重点线上的学生名字标出来,陆婷每次经过时都会停一下,手指在自己和冯薪朵的名字上点一点。


 


       她俩的排名经常紧挨着,却都在前排,久而久之连孙芮都戏称这俩人是神雕侠侣,孔肖吟往往会将手里撕开包装的糖往她嘴里一塞,然后纠正她。


 


       “这叫比翼齐飞。”


 


       高三的生活大都是宿舍食堂课室三点一线,平淡的生活不免有点泛善可陈,退出了篮球队,陆婷偶尔还是会拉上赵粤和孙芮,抱着球到球场打上一会。冯薪朵也由着她,还是会抱着书就坐在一旁,倒是孔肖吟会拿着手机,一到点了就大喊时间到,揪耳朵也要把孙芮从球场上揪下来。


 


       陆婷还是会逃课跑到校外,给她带奶茶章鱼小丸子,有时和孙芮有时和赵粤或者钱蓓婷,有时索性就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总会给冯薪朵买各种小零嘴。


       徐晨辰是班里的宣传委员,每天早上回到班里第一件事就是把黑板上的倒计时擦掉,重新写上少了一天的数字。从365到265,再到165,少年们一边感受着心里的彷徨,一边咬牙扎进无尽的书海,将一个一个文字嚼碎再吞进肚子里,让它在内里扎根,发芽,开花。


 


       学校格外重视这一届高三,把学校最好的资源都给了这帮学生,却不代表学校外的房地产商也会这么做。新建立的楼盘离学生宿舍不到五公里,晚上工人们都下班了就不会影响,只是中午那不停工作的打桩机让冯薪朵以为是工人在玩超大型版太鼓达人。关上门窗倒能勉强睡着,但对于向来浅眠的她来说是不可能的,闭目养神也只会越养越烦躁,陆婷索性买了两个小枕头,陪她在课室里睡午觉。


 


       多年以后再去回想高三这一年,才会惊觉原来自己还能这么严谨的管理时间,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甚至用透明胶过了一遍塑,贴在桌子的一角。吃完午饭到午休之间的时间是陆婷用来给冯薪朵补习数学的,按着自己的思路去给她讲解题的步骤,平时作业周测模拟考的错题集了好几本,耐心地给她指出错在哪里。


       冯薪朵很聪明,能够将语文考到134的人绝对是个小天才,只是将横竖撇捺的汉字扭成弯曲的阿拉伯数字之后就让她格外头痛。


       陆婷给她讲自己那一套做法,小家伙倒是接受的很快,每次考试进步一点点就足够她高兴很久。


 


       南方的冬天不同北方的干冷,没有低至零下的温度却让人觉得由内到外都冷的发抖,装满热水的水壶被当成暖手宝,冯薪朵缩在外套里,歪着身子靠着墙壁,有点凉飕飕的。


 


       “来,往前坐一点。”两人都属于消瘦类型,一张椅子完全能够坐下两个人,陆婷跨了一脚挤到她和椅背中间。


       披着厚大衣的人从后面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整个人被她扣在怀里,比自己略高的体温带着洗衣液的柠檬香,瞬间包围住自己。


 


       “这样暖和一点,睡吧。”


       贴近的身体让她甚至能感受到背后那人的心跳,陆婷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打在她的后颈,均匀又平稳,困意似乎从对方身上传给了自己,冯薪朵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乖乖闭上眼睛。


       墙壁被陆婷的大衣挡住了,暖呼呼的。


 


 


 


16/


       过去和未来,你选哪个?


       选未来。


 


       未来和她,你选哪个?


       我比较贪心,


       我选有她的未来。


 


 


       撑着脑袋思索了半秒,陆婷拿笔尾戳了戳前面钱蓓婷的后背,钱少抖了抖肩膀,把放在一边书箱上的鱿鱼丝递给她。


       老杨还在上面讲着维多利亚湖,陆婷伺机塞了根鱿鱼丝到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后背就被孙芮拿三角尺一怼。趁着老杨还在沉醉于淡水湖的可持续发展,陆婷赶紧从里面又抽了一根,头都不回就把袋子往后扔给她,手上那根鱿鱼丝被冯薪朵一口就咬掉了。


       听着后面塑料袋轻微的呲啦声,钱蓓婷翻了个白眼,心里想了一下等那袋鱿鱼丝回来时还能剩多少。


 


       即将进入两位数时代,小方哥也懒得再用随机抽样法来排座位了,索性出一份空白的座位表来让学生自己填,靠窗倒数第三排,这两个座位从高一起就没有变过。每次换座位同学们都会将这两个位置让出来,等着冯薪朵把自己和陆婷的名字写上去,久而久之小方哥都不再动这两个方格里的名字了。空座位表出来的时候,孙芮抄起笔大跨步就跑了上去,仗着自己的身高嗖嗖就把六个名字填上角落那六个格子。


 


       老来俏,首次会晤成功。


 


       高三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大大小小的模拟考和动员大会,倒计时终于还是写到了100,下午的百日誓师大会成功占掉最后一节自习。排在队伍的最后方,陆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刚撕开包装还没放进嘴里就被半路拦截,冯薪朵扳着她的手一把就将它咬走。


 


       “行了,本来就是给你的。”


 


       顺势勾住她的手指,冯薪朵往后退了半步,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身后的陆婷,靠在她身上。


       今年春天暖得早,紫荆花已经开得灿烂,抬头去看在台上慷慨激昂的年级主任,他从高一带着这帮瓜娃子到现在,放在以前这个男人见到陆婷总会揪着她问为什么又不穿校服,到现在看到陆婷也只会叮嘱几句多穿点,不要为了耍帅老穿那好看不中用的风衣,这点冯薪朵就不能再赞同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做长远打算的人,即使是旅游也更偏向直接飞到目的地再找旅馆,直到和陆婷在一起了,她才第一次开始思量自己的未来。两个人的成绩相当,去同一所大学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当她这么告诉陆婷的时候,对方恰巧帮她把垂在脸旁的发丝别在耳后,顺手就捏住了耳垂。


 


       “原来你没有这样想的吗?”假装受伤的表情实在过于孩子气了,冯薪朵噗嗤一声笑出来,身子一歪顺势就滚到她怀里,让陆老师继续给自己讲数学题。以辅导学习为理由,冯薪朵在那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暑假里几乎天天往她家跑。


 


       商量好目标大学只用了十分钟,十分钟过后话题就已经跳到了做完这一题之后能不能吃一根碎碎冰,最后以一人一半收尾。


 


       高三每个班级的黑板旁边都会贴着一个心愿表,写着每个人的目标大学,陆婷和冯薪朵两个名字后面跟着同一所大学。


 


       一切都已经约定好的了,把对方画进了自己的未来规划蓝图之中。


 


 


 


17/


       现在你最希望的是什么?


       现在我最希望,


       时间可以走慢那么一点点。


 


       这样我们也可以走慢一点点。


 


 


       “愿你在合上笔盖的那一刻,有着战士收刀入鞘的骄傲,宝贝不要紧张,爸爸妈妈永远在你身后。”


       即使天气比较热,但头发还是得擦干来,陆婷拿着干毛巾摁着她的脑袋瓜给她擦头发,冯薪朵坐在床上看手机上妈妈给自己发的短信,鹅鹅鹅的大笑让陆婷都跟着勾起了嘴角,“我妈竟然喊我宝贝,也不知道从哪个微信公众号里抄下来的哈哈哈哈哈哈。”


 


       扒拉了一下她半干的头发,陆婷抽出枕头底下的梳子把她乱糟糟的小狗毛梳顺来,“我妈绝对是跟你妈学的,她俩发的话一模一样。”


 


       宿舍门板上的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一页,六只小动物穿着曾经格外讨厌的黄色校服,规规矩矩地坐在课室里,阿拉伯数字1写起来甚至不需要0.5秒,却整整走了三百六十五天。教科书上画满了五颜六色荧光笔的记号,多少本练习册的书角被翻折,老师整理的知识点提纲被折叠了无数次,最后只能用透明胶勉强重新粘起来,单词卡前第一个abandon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各科错题本集满了厚厚的一组五色战队。


 


       往常走在校道上的学生手里总会拿着点复习资料,嘴里一边碎碎念着再多背一点,脚下生风带起未被扫到一边的落叶。牵着陆婷的手从食堂慢慢走回课室的时候,冯薪朵就发现,原来大家都一样。


 


       把急匆匆的脚步放慢,手上不再有复习资料,仅仅是想再多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要到高三教学楼的话就得走一段长长的斜坡,在升上高三的第一天时,小方哥就对他们说。


       “外头那条斜坡你们每天都得走好几次,每一次走的时候都抬头看一下,你就会发现自己一直都在走上坡路。”


       那时候陆婷还小声地同冯薪朵吐槽了一下,她看到的就只有年级主任堵在上头抓没有穿校服的人。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即使停雨了天空依旧带着灰蒙,树上有水珠,风一吹就会掉下来,陆婷把一直当拐杖拄着的伞撑开。


 


       “大哥,不要太紧张了哦。”


       牵着的手被冯薪朵轻轻捏了一下,拇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突起的指关节,陆婷微微用力握紧了她的手,转头看她的时候咧嘴一笑。


       “你才是。”


 


       晚自习被平均割成两半分给明天考的两科,女神语文老师坐在课室外面的辅导桌边上,同往常一样给每一个出来问问题的学生一颗小小的水果软糖,小方哥坐在课室的后面,没有再看他从学生那里搜刮回来的读者意林看天下,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课室里那48个后脑勺,偶尔低头写着什么。


 


       黑板被擦得干干净净,只写着四科的考试时间,徐晨辰是最后一个离开课室的,同往常一样把倒计时上的数字擦掉,郑重地写下一个0,拍了拍手,在孙芮的催促声下关上灯,不紧不慢地拖着步子走向等在外面的五人。


 


       冯薪朵没有习惯性的留到最后才上床,确定闹钟已经调好之后早早就爬上床,外面空调挂机呼啦的风声一直被当作助眠用的白噪音,平时总会准时到来的睡意今天不出意料的失约。她翻了两个身,最后放弃一样睁眼看着天花板,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轻轻地开口。


 


       “大哥?”


 


       睡在下铺的人似乎翻了个身,“睡不着吗?”


 


       “嗯。”


 


       “下来吧。”


 


       对方的话成了最大的抚慰,冯薪朵抱着枕头爬下床,睡到陆婷给让出来的内侧,她的被子足够大,能够盖住两个不大只的人。


 


       “大哥,我也睡不着。”


 


       “我也是。”


 


       “我能不能也和你一起睡。”


 


       “大哥,我想听安眠曲。”


 


       “滚。”


 


       听到她们话里藏不住的笑意,陆婷也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冯薪朵忍不住轻轻笑了,翻了个身面向睡在身旁的人,伸手勾住她的小指。


 


       睡不着有什么关系,反正有她们陪着。


 


 


 


18/


       最后五分钟里,你想了些什么?


       答题卡有没有涂错,准考证号有没有写好,今晚让妈妈做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还有呢?


       还有啊……


       我想,陆婷穿花裙子一定很好看。


 


 


       这是陆婷三年来第一次穿校服,崭新的,带着刚洗过的洗衣液味道,年级主任看到后眼睛都瞪大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她俩的肩膀说了声加油。老师们身上的衣服都是清一色中国红,女神姐姐带着一众女老师穿起了旗袍,拿着一大袋软糖发给每一个走出课室的学生,陆婷要了两颗,都给了冯薪朵。


       高一高二的课室都拿来当做考场了,两人有幸分到了同一栋教学楼,只是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一楼。陆婷站在走廊上给她检查了好几遍东西带齐了没有,念叨了好久不要紧张看清题目再答,冯薪朵憋不住笑了,伸手夹住了她的脸,夹得像只鼓气的河豚。


 


       “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考试,你快下去吧。”


 


       陆婷不再说什么,把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才松手,“那我下去了。”


 


       墙壁上的挂钟被调的分秒不差,黑板上写着注意事项,课室里空调的温度刚刚好,陆婷叮嘱自己带上的校服外套派不上用场,手里的笔有点出水不畅,慢悠悠地拿过另一支,眼睛却没有停止看题。


 


       冯薪朵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合上了笔盖,刚才仿佛完全关闭了的感官系统开始慢慢复苏,她才发现外面下雨了。伴着雷声的雨势有点大,走廊上的地板被打湿了一半,雨点打在不锈钢栏杆上,炸开了小小的水花。


 


       考试结束的铃声有点刺耳,老师收卷子的速度很快,随着周围的学生一起走出考室的时候并没有所谓解放的实感,耳边的吵杂变得模糊,冯薪朵甚至完全想不起来刚刚自己在试卷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后知后觉的慌乱让她有点无措,无法自控地想见陆婷,只有她才能将心尖的那丝不安给抚平。


 


       她的少年就站在那里。


 


       撑着往常那把黑伞,露在短袖外的手臂带着清瘦的白皙,腰背挺得笔直,那颗小虎牙咧嘴笑时总会露出来,轻声喊自己名字的时候总是那么认真又温柔。


 


       “冯薪朵。”


 


       她抱住了她。


 


 


 


19/


       对于夏天,你想到了什么?


       阳光,高考,碎碎冰。


 


       还有吗?


       还有她。


 


 


       “去海边吧。”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毕业旅行便被毫不走心也毫无创意地决定在邻城的海边小镇,正是初夏,没有挤满沙滩的游人,天还是那样的蓝,海风依旧带着咸腥,拂过脸时带来丝丝痒意。


       


       “桃子?”


       “桃子。”


 


       陆婷从冰柜里挑了一根桃子味的碎碎冰,付了钱之后呲啦一声就撕开包装袋,把它板成两半,递给了冯薪朵,右手熟练地牵住她,同她十指紧扣。


       细白沙子踩在上面软乎乎的,还带着太阳的余温,冯薪朵任由陆婷带着自己走,她更专注于手上甜丝丝的碎碎冰,舌尖上的冰凉让她舒服地眯起眼,荡秋千一样甩着陆婷的手。


 


       除了海浪的声音,耳边就是少年人的笑声,白天尽情的打闹到了傍晚就更想一起坐在码头上,迎着夕阳去谈天论地,无论多么远大的理想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毫无忌惮地说出来,偶尔的沉默不会带来不适与尴尬。仅仅是手牵着手,去看火球缓缓降落到海平面之下,黑暗慢慢吞没最后一丝橘红。


 


       小小的篝火在沙滩上点起,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坐在沙子上,喝空的酒瓶被当做麦克风,传过一个又一个人,却在徐晨辰手上停住了,怎么也传不下去,孙芮吼的最欢,怂恿她唱了一首又一首。


       陆婷偏过头来,看那跳动的火光在冯薪朵脸上打下不规则的影,听她跟着轻轻哼唱。


 


       “那边的,别光顾着谈情说爱了,来,大哥唱一首。”


 


       似乎是终于找到把酒瓶传下去的理由,徐晨辰一把将瓶子塞给她,促狭地眨眨眼,孙芮立马将攻击的矛头指向她,同孔肖吟一唱一和在那里起哄。冯薪朵把下巴枕在膝盖上,定定地看着她,陆婷能从她的星辰大海般的双眼里找到自己的倒影。


 


       钱蓓婷踹了孙芮一脚,让她安静点。


       “大哥,你就当唱情歌嘛。”


 


       好吧,唱情歌。


 


       捏紧了手里的空酒瓶,陆婷清了清嗓子,偏过身子看着冯薪朵。


 


       I honestly love you.


 


       略显低沉的嗓音里混着偶尔一两声篝火的噼啪响,冯薪朵很喜欢听陆婷说英语,异国语言带着特殊的饶舌音,南方少女特有的温柔被她藏在眼里,冯薪朵从她的广袤大地璀璨星河之中找到了自己。


 


       陆婷从里面摘了一颗,送给了冯薪朵。


 


       是她最爱的那一颗。


 


       真心话大冒险是怎么玩起来的,她也不太记得了,空酒瓶被当做转盘,或是一个拥抱或是一个告白,或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或是一个大胆的亲吻。少年们借着一个空酒瓶,试图给自己的中学时代画上一个不带遗憾的句号。钱蓓婷亲了徐晨辰侧脸一口,孔肖吟赢了孙芮一辈子的糖,而到最后,瓶口还是没有对准她们。


 


       入了夜的海边风有点大,摸了摸冯薪朵手臂,把系在腰间的衬衫解下来给她披上,陆婷把她的手扣在掌心,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大哥,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好不好?”冯薪朵带着她停下来,转过来看着她。


       “就这么想玩吗?”


       海边的夜空总是铺满繁星,陆婷愣了愣,甚至幻想了一下能不能从她的眼里找到北斗七星。


 


       她无法对冯薪朵说一个不字,石头剪刀布也不出意外地输给了她,“那我选大冒险吧。”


 


       “那你从现在起,回答我的话只能说好。”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了,陆婷勾起嘴角。


       “好。”


 


       “等下回去我再吃一根碎碎冰好不好?”


       “好。”


       陆婷松开了她的手,抚上了她的侧脸。


 


       “陪我去大理,和我穿一样的花裙子好不好?”


       “好。”


       把她被风吹乱了的发丝别到耳后,陆婷点了点头。


 


       “我们养一只猫好不好?”


       “好。”


       她耳后发际线的绒毛软软的,陆婷轻轻揉了一下。


 


       “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陆婷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带着柠檬淡香的亲吻落在了嘴角,最后覆上柔软的双唇。


       


       “好。”


 


 


 


20/


       你一生中最感谢的是什么?


       最感谢我的诞生,她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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